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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傳統(tǒng)慈善家:主要是地主和商人
 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近年,你將主要精力投入到恢弘的《易中天中華史》的寫作中,在研究與寫作中,除了重點關注王侯將相和士大夫文人,是否關注到慈善或慈善家?
易中天:沒有,因為我不可能那么全面地、方方面面都注意到。我寫《中華史》更多的還是寫制度、理念、核心價值觀,這是最最重要的。牽涉到慈善這個問題,我會談到;牽涉不到,不會談。慈善這一塊將來談不談到,不好說,因為《中華史》現(xiàn)在只完成了四分之一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如此寫下去,到明清兩朝商業(yè)繁榮,或許就要談到。
易中天:明清可能會談到,不是很肯定,因為我不是在寫商業(yè)史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盡管沒寫到慈善,但有一個重要人物涉及慈善,就是孔子的弟子子貢,他經商,據說資助孔子到處布道,有這事兒嗎?
易中天:對,有這么個說法,學術界有這個說法。子貢贊助了孔子。嚴格的說,這不是慈善,如果慈善的范圍很寬泛的話,就是,算公益范疇,非營利行為。孔子倒是自己做慈善的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孔子做慈善的提法很新,不知有哪些具體內容?
易中天:孔夫子資助學生。一方面子貢資助孔子,另一方面孔子資助學生。因為孔夫子做過大夫,退下來后是有退休金的,會拿出一部分給學生。有一個很窮很窮的學生,孔子一直資助他,最后讓這個學生當了管家。
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??鬃拥囊粋€學生叫公西華,做了外交官。孔子的另一個學生叫冉有,當時是孔子的管家。冉有就向孔子申請資助公西華的母親。公西華很有派頭,坐著“豪車”,一身“名牌”,哪里還需要資助?沒有道理的。不過冉有有冉有的道理,他說,公西華的衣裝啊、車啊、馬啊都是公款,是國家出的錢,因為公西華是一國之大使,但這些不是給家里人用的。冉有還是撥了一筆款給公西華的母親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除了孔子及弟子之外,還有一個慈善家值得關注。《史記》記載,陶朱公范蠡“十九年中三致千金,再分散與貧交疏昆弟”,可以說范蠡是最早的知名慈善家。他對后世商人影響如何?
易中天:細節(jié)已經不清楚了,還不如孔子這個有意思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許多官員也都做慈善。例如宋朝的范仲淹,在蘇州捐贈千畝良田設立范氏義莊,教養(yǎng)宗族的貧窮人,延續(xù)千年。怎么看官員的慈善?
易中天:因為宋朝的俸祿比較高。如果是清朝官員資助他人就可疑,錢的來歷搞不清楚,明清兩代是低薪制。很多人做官是家里另有家產,所以嚴格地說他們不是以官員身份做慈善。還有一種情況,在東漢末年、魏晉南北朝時,高官都是世族,世家大族出身,自己有錢,不靠俸祿。現(xiàn)在也不能講官員做慈善,官員做慈善的錢,要么是公款,要么是贓款。我不提倡官員以官員身份做慈善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士紳階層應是做慈善的主體吧?
易中天:我們傳統(tǒng)社會做慈善的人主要是地主和商人,或者就是你所說的士紳。我很清楚,因為我家就是這樣。我的曾祖父叫易翰鼎,他原來很窮,窮得要借米下鍋,后來得到晚清名臣郭嵩燾的推薦,做了一個稅務所的所長,他堅持不貪污,還是很窮。直到后來上了兩湖書院,年年拿獎學金,才改善生活。他的二兒子,就是我的二伯祖父,到日本留學,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,畢業(yè)回來在新軍當了一個標統(tǒng),當時月薪一千多兩銀元,包括薪水加養(yǎng)廉銀。所以他在當?shù)匾沧龃壬疲绻甘?,租戶的租金就免了?/div>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所以地主并非我們所聽到的都是惡霸。
易中天:也有為富不仁的,也有為富有仁的。為富不一定不仁。我們一定要糾正“為富不仁”、“無奸不商”這些錯誤的觀點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教育內容有問題?
易中天:那是為了階級斗爭的需要。地主做了很多慈善,是有傳統(tǒng)的。一旦到了災年,地主、商人都要把糧食拿出來,熬粥、施粥。民間的這個傳統(tǒng)一直有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所以我們往往忽視了一個“下面的問題”,在縣政之下,是否主要依靠士紳階層主持修橋鋪路、教育和公益等,以此達到優(yōu)良的秩序?
易中天:是,我們傳統(tǒng)社會一直嚴格實行政權只到縣,郡縣制最基層的就是縣??赡苁堑搅嗣鞔院?,縣官是不能出城的,一旦出城叫做擾民。那么縣以下的鄉(xiāng)村就是自治。要知道小農經濟是男耕女織、四世同堂、聚族而居,各個鄉(xiāng)村就是一個宗族組織,嚴格說宗族組織都是家人,有的富一點,有的窮一點,但是有血緣關系,慈善是本家族的調節(jié),所以更多還不是我們現(xiàn)在意義上的慈善概念。所以會有慈善這個傳統(tǒng),很自然。
 
談傳統(tǒng)商人:富而不貴
 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宋朝之后,尤其明清時期,徽商、晉商等商人群體出現(xiàn),他們資助各地的民間書院,甚至資助文人學子和藝術家的創(chuàng)作。他們對更為寬廣的公益也有很大貢獻?
易中天:對,對。包括民國時期杜月笙這些人都做,資助文化事業(yè)。意大利的美第奇家族也是這樣。錢多了就會資助文化事業(yè)。有人曾做過研究,認為美術史應該寫成美術贊助史。沒有這些人來贊助,包括皇族、王室、世家大族、巨商,很多藝術品不可能完成,像建筑藝術品、雕塑、壁畫,都是需要錢的,自己搞不了。但是資助和慈善還是兩個概念,不能混為一談。藝術家可以接受資助,不可以接受慈善,因為在大多數(shù)人心目中,接受慈善的應該是弱勢群體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資助文化藝術都是公益。
易中天:對,都是。做公益和做慈善還是不太一樣。從心理層面來講,做慈善是一種愛心,有情感;公益是認為這個事情是有意義的,這個事情需要錢,而做這個事情的又沒有錢。做公益更是為了事業(yè),比如文化藝術事業(yè),不能說從事文化藝術事業(yè)的人是弱勢群體,并不是需要同情和憐憫的對象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自明朝出現(xiàn)了“儒賈”,也就是現(xiàn)在所說的儒商,他們對儒學和文化表現(xiàn)出足夠的親近,結交文人,對社會公益有熱情。怎么看獨特的儒商?
易中天:行商坐賈,到處行走的叫商,開店的叫賈。商人親近儒家文化有兩個原因。一個原因是,中國從西周開始,就是一個宗法社會,或叫宗族社會。西周創(chuàng)立了四種制度:經濟制度是井田制,政治制度是封建制,社會制度是宗法制,文化制度是禮樂制。秦漢以后,井田制和封建制沒有了,但是宗法制和禮樂制完整地保留了下來。儒家思想與宗法制、小農經濟相適應,最適合這個制度。所以商人不能例外,天然地會親近儒家思想。
第二個原因,獨尊儒術以后,歷朝歷代有一個制度,只有學習儒家的經典才能通過正常的途徑走入仕途。而秦漢以后我們的社會就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,皇帝、皇族以下,地位最高的就是官員,我們又是個宗法社會,宗法社會講的就是光宗耀祖。怎樣才能光宗耀祖呢?讀書做官。商人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之后,說得難聽點,就像黑社會要變成“白社會”一樣,他們總覺得自己社會地位低下。因為秦漢以后,平民分四等,士農工商。有人說中國歷史上是輕商的,其實嚴格的說不是這樣的,對商業(yè)這個行當,從來沒有哪個王朝會宣布商業(yè)是非法的,只是把位置排到最低,是瞧不起商人的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為什么傳統(tǒng)中一直瞧不起商人?
易中天:由于從秦始皇開始到清朝,一直是中央集權,但未必是專制主義,并不是中國歷代王朝都是專制主義,應該說開始的時候是集權不專制,但是慢慢的從集權走向專制,從專制走向獨裁,到了康熙、雍正的時候完全就是獨裁了,不僅是專制而且是獨裁了。這樣的制度,是不允許民間資本超過政府的經濟力量的,政府非常擔心。民間資本一旦超過了政府的力量,它就會顛覆政權,因此大量地制造不當輿論,比方說無商不奸、為富不仁。這樣的詞匯深入人心,以致于很多人一提起商業(yè)、商人、商品就認為是貶義詞,甚至可以把商業(yè)、商品、商人作為一個貶義的前提來問你問題,比方說你對學術商品化怎么看?這個問題實際上已經隱含了貶義在里面,一旦商品化就是無恥的、下流的、沒有底線的、不道德的,等等,這是誤導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在這樣的制度環(huán)境中,商人雖然有錢,很難得到真正的尊敬?
易中天:商人是富而不貴,商人還要想成為“貴人”。漢代規(guī)定商人再有錢,不能穿絲綢,不能坐什么車。商人覺得賺了那么多錢都白賺了,所以漢代有個規(guī)定是可以買官的,從漢武帝時就開始賣官了,政府的錢不夠用了。商人就可以改換身份,像胡雪巖,就是為了換一個黃馬褂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所以他也因此受到詬病。
易中天:這個事情,我認為要給予歷史的同情。當時,作為商人,第一要安全,第二是生存,第三是發(fā)展,都需要有官方背景,就捐官。平時胡雪巖也不穿官服,但是碰到一些官員欺負他,他的官服就起作用了。如果捐得個四品道臺,縣太爺就不敢欺負他,還得給他行禮。他獲賞黃馬褂,黃馬褂是很管用的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同時,胡雪巖也做大量慈善,與獲取黃馬褂會有關聯(lián)嗎?
易中天:不能說胡雪巖做慈善是為了黃馬褂。他的黃馬褂不是靠做慈善換來的,是給朝廷效力換來的,比如給左宗棠借軍費,說是報效朝廷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為了安全,和政治連接在一起,這是中國歷朝歷代商人的宿命?
易中天:宿命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現(xiàn)在這個宿命還存在嗎?
易中天:我們就不說現(xiàn)在了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那還是回到企業(yè)家自身?,F(xiàn)在,從大眾來看,大眾喜歡追捧企業(yè)家;從企業(yè)家的言行看,他們是否真的改變了歷朝歷代的自卑?
易中天:我說中國的企業(yè)家不容易,尤其是民營企業(yè)家不容易。雖然他錢賺得很多,但是在人格和精神上好像總是低人一等,也由此造成部分企業(yè)家和富二代心理變態(tài),暴發(fā)戶到處擺闊,不懂得“樸素的牛B,低調的奢華”。民間稱之為“大金牙文化”,敲掉真牙,裝上滿嘴金牙,戴一塊金表。因為他除了錢以外沒有別的,社會沒有給那些確實靠自己的誠信、智慧、努力致富的人足夠的尊重,總認為你的錢來路不明,當然我們也必須肯定有些人的錢就是來路不明,官商勾結,這也是事實。
但是也有企業(yè)家確確實實在扎扎實實地做事,他有錢不一定做了腐敗的事情,他是有智慧的。比如一臺機器壞了,誰都修不好,請來了一個美國的技師,美國技師拿著榔頭敲一下,機器好了。說收費多少?一萬。這一榔頭就是一萬呀?他說,這一榔頭1美元,知道這一榔頭敲在哪兒了就是9999美元。很多企業(yè)家能快速致富,他就知道錢應該投在哪兒,真的靠這種智慧致富也是合法收入,我們也要尊重,不能因為人家錢來的快就不尊重人家,這沒有道理。
另外,我覺得我們的企業(yè)家應該很坦然,如果你錢掙得很干凈,為什么不能挺直腰桿,堂堂正正宣布你的光榮?為什么就為富不仁?不能為富有仁嗎?為什么說安貧樂道,不能安富樂道嗎?
 
談中國慈善基因:慈善觀是儒家的“仁”
 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在美國,基督教新教是美國大商人積極做慈善的源動力。那么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“慈善基因”來自在哪些方面?儒家還是佛教?
易中天:傳統(tǒng)社會,慈善觀還是要歸到儒家。仁義禮智信,第一條就是仁,仁者愛人,仁就是愛,孔子、孟子都說得很清楚。仁里有一條最可貴的,是推己及人,將心比心,也就是孟子說的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”??鬃拥娜蕦W結構,核心是愛,愛是基于什么呢?基于親情,叫親親之愛,親親是儒家思想最核心的。孔子認為親親是愛父母、愛子女,這是不需要教育的,是人的天性,天然會愛。但是這也只能做到愛父母、愛子女。所以親親又涉及兩條:一條是對等相愛,一條是順序延伸。對等相愛就是子女愛父母,這叫孝,父母也要愛子女,叫慈,一定是雙向的。順序延伸,從孝來講,愛父母,還有愛父母的父母……往上延伸,一直到祖宗;愛子女,還要愛子女的子女……一直到子孫萬代。橫向是悌,悌就是兄弟姐妹之間的愛,親兄弟姐妹要愛,堂兄弟姐妹要愛,表兄弟姐妹要愛……等同于兄弟姐妹的國人要愛。中國人做慈善的根基在這里。
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親親而仁民,仁民而愛物。這是“泛愛”。跟西方的博愛不是一個概念。博愛的前提是大家都是上帝創(chuàng)造的,大家都是上帝的罪人,上帝面前人人平等。我們不是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佛家的慈悲似乎與慈善也是相通的。你怎么看?
易中天:佛家講慈悲,儒家講仁愛。慈悲是兩個詞組成的,一個慈,一個悲,慈是希望所有人都幸福,悲是希望所有人都不痛苦,不一樣的。慈善的“慈”是仁慈的“慈”,是愛。由于愛而做善事,叫做慈善。這跟慈悲有差別。佛家會講不殺生,這是悲憫情懷,屬于悲的范疇。寺院到災年也會賑災、施粥,都是基于慈。
最原始的佛教沒有寺廟,釋迦牟尼建立佛教并沒有寺廟,他到處走來走去,一無所有,不留任何錢財。
 
談企業(yè)家做慈善:是權利,不是義務
 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民營企業(yè)歷經30年發(fā)展,財富巨子越來越多,他們開始廣泛捐款做公益慈善,但往往被大眾認為是為了博取聲名、美譽度,也就是其做慈善的動機時時被質疑。你的看法是?
易中天:關于這個事情,我的回答很簡單,四個字:不問動機。我一貫反對問動機。中國文化中有一個很不好的傳統(tǒng),就是先問動機。為什么不要問動機呢?第一,動機是無法證明的,永遠無法證明,你不能一口咬定他做慈善是為了什么。第二,查明動機是沒有意義的,有意義的是結果。如果一定要問動機的話,歷史上很多事情都經不起問。
例如美國憲法是世界第一部成文的憲法,也是一部最穩(wěn)定的憲法,200多年沒有改過一個字,只有修正案,但是最初制定憲法的動機高尚嗎?一定不高尚。就是因為獨立戰(zhàn)爭的時候,政府借款、發(fā)行國債,都還不了,這些債主聯(lián)合開會,討論出憲法。
追問動機有什么意義呢?參加革命就是因為吃不飽飯,參加紅軍的人有多少知道共產主義、讀過馬克思?到餐館吃飯,為什么不問廚師是為了弘揚飲食文化還是為了掙錢?兼而有之,不可以嗎?我就不明白,到今天為止,中國人怎么那么愛問動機。
不要討論慈善家是出于什么目的做慈善。關于我們的慈善事業(yè),現(xiàn)在要討論的是什么呢?我覺得是怎么做。怎么做比為什么做重要得多。因為結果是需要資助或幫助的人得到了資助和幫助。我們與其糾纏動機問題、道德問題,不如討論方法問題,怎樣把中國的慈善事業(yè)做得更好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關于怎樣把慈善事業(yè)做得更好,你有哪些建議?
易中天:我希望貴刊利用你們的影響力來引導輿論方向,比如怎樣建立更好的慈善組織,怎么保證善款到位,怎樣保證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實實在在得到幫助,我們還要研究哪些領域還需要人去幫助。我就很想你們搭建一個信息平臺,因為現(xiàn)在很多人想做慈善,但是他把錢給誰?是吧。我覺得你們這個有影響力的刊物可以來做這個事,這本來是政府該干的事,你們可以做,告訴我們哪些哪些還需要善款,有哪些方式可以把善款送到位,他們需要實實在在的幫助,務實的。慈善家不可能親力親為,做不到,除非是從企業(yè)退下來的,很多人只是出錢而已,研究這些,比討論動機重要多了。動機是個偽問題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除了質問動機,還有一個問題。每有大災難,社會都會有一股讓企業(yè)家捐款的強烈聲音,面對這種軟性的“逼迫”,企業(yè)家大多“從了”,您能從歷史和現(xiàn)實兩個維度解析一下原因嗎?
易中天:這是沒有道理的。我一再說慈善是權利,不是義務,有權行使,也有權放棄。我很擔心在現(xiàn)在輿論環(huán)境下,把慈善從權利變成了義務,這就糟糕了。權利的特點是什么?可以行使,可以放棄,每個人都有慈善的權利,你捐款叫行使權利,不捐款叫放棄權利,都是合法的,都是正當?shù)?,不能夠逼捐?/div>
任何以道德名義進行的逼捐都是不道德的。不要說什么“死了以后還留下一大堆錢是可恥的”,這個話是混帳話,只要這個錢是他的合法收入,他愛怎么著就怎么著。
慈善不是一個人必須做的事,是他可以做,也可以不做的事,既然是他可以做又可以不做的事,那么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。因此他怎么做慈善也不關你的事兒。
他們的質疑為什么要聽呢?可以不聽啊,他們有權利說,你有權利不聽,我們又不能說不準人家說話,言論自由嘛,不能違背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問題是“逼迫”的聲音太強烈,尤其借助網絡,讓許多人遭受困擾。
易中天:我要強調企業(yè)家的社會責任是什么。作為企業(yè)家的社會責任就是把企業(yè)做好,為社會提供更多的就業(yè)機會,為國家上繳更多稅收,只要做到這兩條,作為企業(yè)家的社會責任就已經盡完了,他不再承擔別的社會責任。
做慈善是公民自己的事情,企業(yè)家沒有做慈善的義務。誰規(guī)定企業(yè)家有做慈善的義務?不管是法律要求還是道德要求,依據是什么?請他們講清楚。慈善一定是公民個人的事情,不能用企業(yè)的錢來做慈善,不要跟企業(yè)綁定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所以“在商言商”是對的?
易中天:是對的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但是民間是一邊倒的反對。
易中天:中國缺少法治觀念,從來搞不清楚權利和義務。道德綁架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,對我們這個民族產生的后果是災難性的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所以企業(yè)家移民海外,除了有官導致的不安全感外,恐怕也有對變相的“打土豪分田地”的擔憂,因此影響做慈善的積極性。
易中天:這相當于以道德名義進行強奸。任何公民的個人收入,只要是合法收入,而且依法納稅,如何支配是個人的自由,是絕對的自由,任何人無權干涉,社會和媒體輿論可以提出建議,但是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對方。這是基本人權。不能強加,哪怕是多數(shù)的也不行,不能變成多數(shù)人對少數(shù)人的“專政”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現(xiàn)在以網絡為平臺,確實有多數(shù)人對少數(shù)人的“專政”,你怎么看這個現(xiàn)象?
易中天:這是不可以的,這不是民主,是民粹。
一個人的錢怎么花,雖然是個人的自由,但是有品位的高低。我們希望和建議先富起來的人把錢用得有品位些,僅此而已,不能強迫。希望不要擺闊,要把你的錢用到最該用的地方去,把錢用得合理,用得有節(jié)制。節(jié)制是最難的,也是最高的境界。其實說來說去就是節(jié)制,欲望誰都有。有節(jié)制的、合理的、科學的使用它,將贏得公眾由衷的尊敬,當你們贏得公眾由衷的尊敬的時候,將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快樂和幸福的。
把個人的錢拿去做慈善是一種高品位的選擇,我建議他們做高品位的人。但是他一定要做低級趣味的人,也是他的權利。當然,我們可以看不起他,我們有權看不起他,但不能逼迫他做一個高品位的人。
慈傳媒《中國慈善家》:除了災難、疾病和教育,您認為中國的哪些領域急需透過公益慈善尋求突破?
易中天:企業(yè)家的錢可以有多種用途,在我看來,一個企業(yè)家或企業(yè)收益的最好用途不是慈善,是擴大生產力,最好把企業(yè)做得更大些,解決更多就業(yè)問題。
做公益,但是去做哪一塊,也有學問,可以用來救急災民,也可以用來資助文化藝術事業(yè)。
我想提醒的是,愿意做慈善的企業(yè)家,扶貧不僅要扶物質貧困,還要扶精神貧困,現(xiàn)在很多地方不僅僅是物質貧困,精神也貧困,甚至我們現(xiàn)在精神比物質還貧困,精神的貧困已經不只是貧困地區(qū)和貧困人群,包括很多先富起來的人也是精神貧困。精神的貧困也是需要扶持的,也是需要善款的。這是我關于慈善的觀點。
我們的終極目標還是要實現(xiàn)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。實現(xiàn)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,最重要的事情是全面提高國民素質。我個人倒是希望慈善家拿出錢來用于提高國民素質這個事業(yè),把錢花在這兒。